云胡不争在酒楼中坐了许久,直到那片迷蒙的天色之中渐渐晕染开一些惨淡的橘意,才离开了这一处。
走入长街,雨水倒是不似先前那般充沛了,有种渐渐稀疏下来的意味,只是云胡不争抬头越过青檐看向远处,那些黄昏的意味却是依旧笼在蒙蒙雨色之中。
云胡不争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不知这种反常的感觉从何而来,站在街边思忖良久,正打算离开,便见一早便离开的勾芺沉默的握着刀走了回来。
往日向来看待人世极为漠然的目光倒是极为少见的游离在长街行人之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云胡不争想起前几日无比轰动的城东命案,以为勾芺找到了一些线索,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扰,转身便要离开。
勾芺却是叫住了他,皱眉问道:“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一个少年走过去?”
云胡不争摇摇头说道:“没有。”
勾芺也没有再问什么,匆匆离开。
云胡不争看着勾芺离开的身影,不清楚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已经极为头疼,哪里还想再管这些事情,撑开伞走进雨中。
沿着长街走了一段,便看见青悬薜收了伞站在街边某处店铺的雨檐下,一手扶着腰间长剑,一手探在雨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云胡不争走过去,才发现青悬薜的神情与勾芺一般,都是有些凝重。
“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悬薜没有看云胡不争,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收回手掌,看着掌心的那一滩水渍。
云胡不争亦是定睛看去,那滩水渍在青悬薜掌中缓缓淌着,然后化作了一柄剑的模样,青悬薜掌心豁然便出现了一道伤痕,血液渗出,融合在雨水中,渐渐变成混沌模样。
青悬薜看着掌心的鲜血,什么都没有说,抬头看着那渐渐零星的雨水。
云胡不争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肩头有些异样,偏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些雨水早已将衣衫划破,隐隐有血渍现出。
长街之上行人同样察觉到不对劲,雨水虽然小了下去,但是却变得异常锋利,缀破伞面划过衣裳,带出一道道伤痕。
“京都来了一柄剑。”青悬薜合上手掌,看着止歇下来的雨水,缓缓说道。
云胡不争看着肩头那几处虽然轻微,但是却无比诡异的伤痕,有些震惊,问道:“几流剑客?”
青悬薜沉默少许,看着那些雨水,缓缓说道:“剑意入雨,黄粱哪有这般剑客,这是槐安剑宗之人。”
云胡不争看向青悬薜,当初他曾经说过他去过槐安,只是云胡不争却没有,关于槐安剑道,亦是只知一个磨剑崖,是以问道:“磨剑崖的人?”
青悬薜摇摇头,说道:“若是磨剑崖,又哪里会是这种程度的伤痕,剑意之中有些孤冷之意,却又不像磨剑崖那般绝,想来应该便是北方三大剑宗之一的人间剑宗弟子。”
“三大剑宗?”云胡不争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槐安剑宗以磨剑崖也便是青莲剑宗为首,而后便是流云剑宗与人间剑宗,也就是北方三大剑宗。人间剑宗当年由磨剑崖四师兄斜桥创立,剑法依旧是磨剑崖剑法,但是要沾染许多人间气息。”青悬薜解释道。
云胡不争看着长街之上那些慌乱的行人,有些沉默,似乎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只是人间剑宗一名弟子?”
“是的。槐安虽然因为修行青牛五千言,多了许多疯子,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修行之上,黄粱与槐安没有任何争锋的可能。”
青悬薜自然知道云胡不争想的是什么,却也只是平静的解释道。
云胡不争听着青悬薜的话,想起方才勾芺神色凝重的走过去一事,问道:“勾芺呢?”
青悬薜说道:“或许可入七子三剑之流,但是想要往上,太过牵强,毕竟勾芺尚且年少。”
云胡不争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连勾芺都不能入流吗?”
“有失必有得,槐安虽疯,但是无论是剑圣道圣亦或槐帝这般人物,黄粱千年都不可得见一人。”
二人站在雨檐下看着长街沉默许久,才重新将思绪放回眼前。
“所以那人为何要来京都?”云胡不争问道。
青悬薜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或许与陛下归去冥河有关,或许,只是四处游历来此而已。”
说着,青悬薜笑了笑,看向京都某处说道:“不管怎样,这些事情终究轮不到我们来管,勾芺能够镇住京都这么多年,自然不会任由他在这里胡来,而且。”青悬薜想起了某个终日待在茶肆中的人,说道,“我们又怎能忘了那个人?”
云胡不争没有说话,看着雨檐滴水,不知想到了什么。
“诗会就要开始了,我先走了。”青悬薜松开一直握着的剑柄,沿着雨檐向前走去。
云胡不争同样离开,向着明合坊方向走去。
雨水只是稍稍停了少许,不久便重新落了下来,先前那些浸润于雨中的剑意,亦是再不见踪影,仿若一场大梦一般。
只是勾芺很清楚,这并不是梦。
因为他见到了那个少年的背影。
当那个少年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起,他便察觉到了那些剑意的侵袭,是以才会匆匆在京都街巷间追踪而去。
只是越过一道巷口,那个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一路走来,京都民众都以为是城东命案的妖族现身,加上夜色将尽,都是匆匆赶回家中。
渐渐路上便不见了人迹。
勾芺握着刀走过街巷,心中难得有了些警惕。
当初渠辛与妖刀一同在巷中偷袭他的时候,他都未曾有过这种情绪。
因为那些剑意太过于凌厉。
勾芺并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谁,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是以沉默的握着刀,一路走过长短街巷。
回到镇妖司,司主便站在院中,命诚握着一柄青钢刀,在雨中练着刀法。
勾芺走过去,站到司主身边,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京都来了一个剑宗弟子。”
司主平静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勾芺看着司主,才发现司主的右袖开了一道口子,皱眉问道:“你和他交过手了?”
司主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试了一下那些剑意。”
“如何?”
“六十年前,槐安道门七子,剑宗三剑,此人可以与三剑之首白衣相媲美。”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也便是说,将来或许又是一个剑圣?”
司主笑了笑说道:“只是修为相近,天赋未必能够追及白衣。”
“为什么?”
“因为全天下都知道白衣天赋极高,但是很懒,修行十年,他依旧处于磨剑崖剑意三千丈,然而剑圣破天而去那一日,白衣十八岁,一步登顶,成为磨剑崖新任崖主,那日八百道门上剑崖,若不是道圣李缺一出手阻拦,那些道门之人近乎全部死在剑阶之上。”司主语气极为平静的说道。
勾芺看着司主,问道:“你好像很了解那些事情。”
司主看了一眼勾芺,有些慨然,说道:“当年年少时候,我于黄粱年轻一代无敌,于是前往槐安,那时鬼脸花之乱早已经平息,白衣槐帝尽皆死去,道圣失踪,那时我遇见了一个瞎子。”
司主平静的回忆着当年,缓缓说着。
“他叫青天,是北方某个小道观传人,我看了他一眼,他出了一剑,我便重伤而退。”
勾芺皱了皱眉头,说道:“七子三剑一和尚?”
司主摇摇头,说道:“不是,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去了解过槐安修道之人。”
“他叫青天,被当年道门七子之中无目道人一指重伤。”
勾芺沉默下来。
“七子三剑一和尚,道圣第一,白衣第二,和尚第三。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北方,也没有去过槐安。”
司主平静的说道。
勾芺握了握手中的刀,说道:“说了这么多,总而言之便是那个少年很棘手。”
司主笑了笑,说道:“你若是要与他为敌,自然棘手,你若是不与他为敌,他也掀不起什么乱子。”
“既然来了,总是要会一会。”勾芺平静的说道。
就像司主说的那样,当年他于年轻一代无敌,是以才会前去槐安。
勾芺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这黄粱,他只是一柄刀,便镇住京都,纵使是司主,忆起少年时候亦是不如。
难免有些寂寞。
寒刀镇京都,又怎么是庸才?
人们似乎忘了,勾芺也不过是个少年。